九月的秋风,在火车站上空打转。
厚重嘈杂的喧闹声与火车轰鸣声跌宕起伏,彻底打乱了风的阵脚,它开始精神恍惚了,稀里糊涂不知去向。低处的空气浑浊得难闻,我不耐烦地甩开父亲的手,在脚步的错乱交杂中,终于挤上了车。
在我们的对面,坐着两个男人。中年男子约三十五岁左右,手里有一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,年老的约六十岁,应该是一对父子。
两人都穿着深棕的夹绒棉衣和沾满泥土的廉价皮鞋,他们一直不说话,彼此的膝盖顶靠在一起,目光低垂,不看对方,这种姿势保持了很久,直到火车到站。
儿子起身把行李包交给父亲,下了车。白色的光照进站台,空气中清晰可见的悬浮物毫无波动,他站在窗外,眼睛直视着车厢里的男人。父亲一再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,他仍固执地站在那里,不移动半步。父亲侧着身频频回头,一边用手紧紧攥着行李,不肯坐下。在车再次启动之后,儿子跟着火车疾步行走了一段,眼睛跟随着父亲。然后父亲挥手,火车愈来愈远。
尾随的气流,被火车突然地加速惊了个趔趄,形成一阵风,跌落在地,卷起灰尘。落叶如同冻僵的麻雀,坠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,被风拎起又丢下,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。
对面的男子,终于坐了下来,低着头,一双年老的手,扶在膝盖上,掌心和手指微微有些圆胖。他们之间,始终没有过一句话。
不知道为什么这告别如此沉默,而又肯定。来自内心的留恋使时间产生变化,显得缓慢近乎凝滞。无人得知这分开后的别离,是倏忽再会还是漫长无期。
火车疾驰在冰冷的铁轨上,发出尖利的啸音。秋风早已在空中的某处潜伏下来,觊觎着落叶的躯体,它找准时机,倏地将空中的落叶啃得支离破碎,残骸遍布。树再不拥有一片完整的叶子,正如面前的男人,再不拥有一颗完整的心。
我坐在他的对面,看着他的告别,然后又看到他的手。
这双手,真真切切是双父亲的手。
就这样,我被剧烈而沉默地击倒了,我背过了脸,攥紧了身旁父亲的手。
原来父爱的表达是如此沉默而坚忍的,它可以只是人群中一双紧抓着你的大手,我因此想到,秋风中终日飘泊空中无所归的落叶,有朝一日也会牵着风的手奔向大地的胸怀。父亲,有你之处皆为家!
秋风起,树叶颤三颤……